|
ZT
吴念真
就在这样简单而重复的动作中,我开始不可遏止地泪流满面。
忽然很想喊出来说:“ 师父,我好像懂了。”
与法鼓山的因缘,最早开始于十几年前在中影当企划的时候,那时我被派任为
《落山风》电影做剧本改编,导演是黄玉珊。
不知道那时候的黄导演因为是农禅寺的常客,还是只为工作方便,所以选择农
禅寺作为宗教上谘询的对象。总之,有一天她拿了些小册子给我,说是与圣严
师父谈话之后,师父托她送给我的。这是我和师父第一次接触的因缘。
中年的人生思索
时运推移,转眼十几年过去。这十几年来,发现自己人生的重大改变,似乎都
是在 30 秒内决定的。38 岁那年,忽然决定离开中影,成为一个居家写作者。42
岁 那年,跟一堆朋友聊天,说起过世不久的父亲生前的荒唐事,结果他们说,
拿这故事拍电影去吧!我问:“导演谁合适?”他们说:“自己啊!自己的爸
爸呀!”于 是决定拍《多桑》当导演。
44 岁那年拍完《太平天国》,我去威尼斯影展参加竞赛,看到报道提及意大利
本国电影的不景气。我想到在我们这个无论政治实力、文化影响力,市场都不
足意大 利的国度,电影的前途在哪里?台湾电影未来到底是一个强势媒体,还
是一个昂贵、劳师动众,而最后只成为创作者自溺的工具?
影展期间大病一场,身体发冷发热,决定提前返台。在曼谷转机停留时,忽然
对着同行的太太说:我不要做电影的事了好不好?让我们从零开始,看能拼出
什么局面 好不好?如果到时候有空间,我们就可以做想做的事,如果什么都没
有,那就找个有固定薪水的工作,认命地准备过晚年生活,好不好?
于是,从两百万不到的存款里提领出来当公司的资金,我开始了中年创业,投
入的是我完全陌生的电视和广告工作。
对我来说,中年创业最大的压力是生活形态与工作方式的大改变。每天,我必
须依照别人给的行程移动自己的生活;必须开不同的会、见不同的人、说不同
的话、甚至扮演不同的角色;必须隐藏自己的疲惫与情绪,随时配合环境或场
合去表演别人认定的或当下所需要的“你”。
当情绪与体力已然无法支撑意志所需要的能量;当别人眼里的收获,绝不是你
所能感受的快乐;当阅读、音乐、运动已然不是享受,而成了一种逃避现实的2
动作;当 有一天晚上打坐的时候忽然大哭出声,只因为一个极度委屈的疑问,
突然涌上“我在哪里?”当疑问和委屈一起排山倒海而来的时候,唯一想到的
是不负责任地逃 离。问题是要逃到哪里去?有逃离的勇气吗?
就在持续的低沉与焦虑里,忽然想到法鼓山,想到圣严师父。
参加菁英禅三
从多年来不经意接收的宗教资讯里,总觉得师父的神情看起来非常有“气
质”、很自在、没有过度神圣所形成的压迫感,而且他的语言或文字比较平易
近人,甚至偶尔还有一点“孩子气”的幽默。
时间配合上了,2000 年 3 月,我参加了菁英禅三。如果说在那 3 天里,因为师
父说了什么大道理而让我有了顿悟,那一定是骗人的。因为师父甚至连佛学名
相、 佛经都说得很少。他也没替所有人具体的提出解惑,就连有人说了一堆自
己遭逢的困境,而发问“师父,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?”的时候,他竟然笑得
跟小孩一样说 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!”
但,我承认我感受了什么。这样的感受似乎在第一天的第一堂课里就出现了。
师父教我们如何礼拜。他要我们忘记平日里举香拜神的习惯性动作,而要我们
用“心”去感受每一个动作间细微的移动,用“心”去牵引肢体,用“心”去
投放每一个礼拜时,所愿感恩的人、事、物。
就在这样简单而重复的动作中,我开始不可遏止地泪流满面。忽然很想喊出来
说:“师父,我好像懂了。”
我好像懂了,失去真心的语言,说得再有道理也没有意义。失去真心的行为,
做得再好也只是一种形式。失去真心的忙碌,即使所得再多,也不会有满足的
快乐。心不在,活着,也只不过是存在。
我好像懂了,懂了师父所说的“宗教无非是一种生活哲学,修行无非是一种生
活态度”。那么简单,但好难。然而是因为难,所以仿佛就有一种看不见的东
西,随时在凝视你每一句话,每一个动作,在丈量你的心和这些语言与行为之
间的距离。
好像懂了。只是还得认真学习。因为真的很难,所以要随时认真。
|
|